那天母親和鄰居朱媽媽上街,要我跟著一道去。
朱媽媽|是陝北人,黝黑乾瘦,語音粗啞,喜歡串門子管閒事,生著一雙黑乾羅圈腿,行起路來帶著內八字,鄰居相熟的,當面也叫她綽號「朱腿子」,客氣一點的,仍稱她朱太太。
在我這十二歲小孩的眼中,朱媽媽是水火不侵的粗糙女人。她常追著兒子整條街的打罵,而她的丈夫,堅守西北風俗,據說即使十幾年落居亞熱帶,仍然不肯常洗澡。這樣的夫妻,倒是很會生孩子,好幾個,至少有六個吧!
可以這麼說:我不常把朱媽媽放在心上,她太簡單太不好看了。我甚至不覺得她是女人,只是她剛好這個模樣,剛好是個鄰居,如此而已。
我們走在大街上,行經一家家具店,賣彈簧床的。店門口掛個大招牌,招牌上鮮紅的字:「本店出售夫妻恩物,保用十年。」
朱媽媽停住腳,看著招牌,然後指手劃腳大說大笑:「夫妻恩物,哈,要死囉,賣夫妻恩物。」母親跟著笑,我也跟著笑,朱媽媽笑得特別厲害。
啊,我知道了,原來,她畢竟還是個女人。我猜她晚上,會呱呱笑拍著床,跟她那不愛洗澡的丈夫說:「這是夫妻恩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