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收冬藏,莊稼風光。做個城市人,連蔥都免種,秋天訊息,來自整收夏天衣裳。
一包包用塑膠袋封妥,從衣櫃拿出去年冬衣,再擺進夏裝,衣櫃並不小,是一家人衣服太多,忙得我半天不得閒。
抽著煙,望著一堆一堆小矮人蹲著似的衣服包,心中想:穿不爛,又丟不掉,哪來這麼多衣裳。噢――哪來這麼多衣裳?二十年前從未料到今天這句話。事實上,我曾為一件衣服號啕大哭。
二十多年前的台灣遠不比今日富裕。我們屋住鄉下,一件衣服從大哥穿到九仔是天經地義的事。許多軍毯廢料成了孩子冬大衣,夏天呢,麵粉袋是最好的夏衣布料,保證純棉,天然米色,並且附有永不褪色的麵粉廠商標。記得有一隻駱駝的駱駝牌,有三朵花的三花牌,還有美援麵粉的中美兩隻手握手的商標,附帶中美國旗呢。私家裁縫是家中媽媽,式樣是標準布袋裝――四四方方挖出頭頸和胳膊三個洞。鄉下小孩穿著麵粉袋兒,像台灣野台戲的小布袋人。
小女孩當然想要一件有真正顏色的衣服,像野杜鵑那種紅。我家有個闊親戚,送來一大一小的兩張舊沙發,全是深紅絨條布的沙發面。較小的沙發實在太破舊,坐不得,媽媽把紅絨布面拆下來,給我縫成一件套頸上衣,我很滿意,穿著比來比去,然後窩坐在另一張大沙發椅中。
隔籬住的胖大太太,跑來串門,一進門看也不看,一屁股坐在沙發上,我又瘦又黑又小,給壓得吱吱叫,胖大太太彈起來,才發現深紅沙發上坐著穿深紅沙發布料的我。她指著我的衣服,說:「這不是你家沙發嗎?」
胖大太太走後,我忙脫換衣服,鼻涕眼淚哭一臉。我傷心失望,深感丟臉,好不容易有件紅顏色衣服,原來每個人都看得出是我家破沙發套做的,我哭著說:「再也不穿,再也不穿,是我們家沙發,是我們家沙發。」
哭得差不多時,父親走過來輕撫我的背,說道:「女兒,記著,永遠不要為身外之物掉淚。」
今天收衣,憶及我的沙發衣,憶起父親的話,我叭噠叭噠掉下眼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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