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。氣溫降到攝氏四度。開埠以來,香港最冷的三月天。冷起來的天色,像未扭開的電視螢幕,這形容句子出自也斯的散文,看過就記住了,時時看到電視螢幕,未想過它像什麼,原來,像冷天,鐵灰色的迷茫,沒什麼情感。
倪匡在他書中自敘,說怕冷,天一陰冷,他就想快落雪了,他的衣帽櫃裡,現在還有很多狐皮大衣。這是香港,倪匡青年時的內蒙生涯一直殘留在他的衣櫃裡,一種恍惚隔世的情懷,格外迷離清冷。
齊瓦哥醫生這電影,從頭到尾說的是冷,屋外冰封霜結,屋內一盆火,這時候做愛最好了,做愛使人覺得活在世界盡頭雖然倒楣,至少還不必自殺。女主角一雙眼睛,既冰冷又火熱,奧馬雪瑞夫的男主角,不知怎的,看來總有些一滑稽,好像武角錯演了小生,特別要斯文苦悶起來,難怪他拿不到奧斯卡金像獎。
日本電影描繪落雪冷景,常見黑白分明的素淨。黑澤明電影「紅鬍子」,片中受虐待的小女孩落雪時發高燒,燒迷糊了,穿著單衫抹地板,無依的人心是受不住世間冷峻,到底是年輕醫生的愛心,能灌注溫暖的訊息給即將凍痺的脆弱心靈。冷與熱,冬與春,俱是人間糾結的恩怨。今村昌平的(木酋)山節考,瀰天風雪遮蓋著人性的赤裸慾念,坐在電影院,看得淚都流不出來,結成心底冰透的雪珠。
我是標準亞熱帶人,活到現在,沒見過雪。曾跟一位瑞典女該說我沒見過雪,她的嘴張得好大,像看北京猿人似的看著我,末了送我一張瑞典明信片,小小一張紙卡,盡是雪,棉花糖一般堆在原野。倒是見過霜,一個特別冷的童年早晨,簿霜結在高麗菜上,父親牽著我的手搭早班車,他的嘴噴著霧氣,牛啊狗啊凡有嘴的都噴著霧氣,早班車的喇叭響起聽來特別遙遠。
我在攝氏四度時出街,每個人都沒有脖子。一個壯大胖婦穿兔毛大衣,罵著她身邊瘦矮的丈夫,那丈夫縮著脖子袖著手,一副晚來天欲雪的表情。
我看看天色,似乎真的很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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