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

看到電影裡一句對白，老祖父對孫兒說：「走過小溪時，希望你掉到水裏。」我完全了解這句話的意思。如果你是小孩，如果你走在鋪滿小石的溪邊，如果你不小心滑到水裏，你嚇一跳，然後大笑，還有甚麼事比這件事更快樂的?

現在做母親的人，大概每隔三小時就會聽到孩子說：「媽咪，好悶好無聊。」可憐的媽咪也許連「好悶」都感覺不到了，她早已習慣每隔三小時跟孩子說：「做功課，別玩手機別玩筆電別出去別看電視。」可憐的孩子，從電視裡看陽光與活力，一切都是畫餅充飢。

我的家一直住在鄉下，小時候每當夏天夜晚，全家人搬椅子坐在瓜棚樹下看星星捕流螢，父親搖著扇子跟我們講三國周郎赤壁，講聊齋夜雨鬼唱詩，更常講他的童年，講他湖南家鄉有一棵香飄十里的玉桂，家鄉人如何薰臘魚臘肉，有一個十二人桌面大，深山老和尚送來的天然石龜，講他如何在夜裡點燈摸黃鱔。

父親頂得意他在七歲時對出我祖父出的對子，祖父說：「蝴蝶花間蝴蝶飛。」父親對曰：「鳳凰台上鳳凰遊。」這些都是七十年前的事了。

父親在講古前，開場白是一聲嘆息：「我們小的時候噢-----。」他的甜蜜童年回憶，伴他度過去國懷鄉顛沛流離的後半生。

我比父親幸運，一張車票就回到兒時鄉間，兒時除了唸書，就是遊戲，鄉下小孩的把戲一樣也沒放過，偷山村的雞烤著啃，偷龍眼給追兩座山頭，跳進河裡給魚來啄，弄兩隻番薯烤得郊野狼煙四起，仲夏午後淋著大雨看山洪傾洩。世界上最美麗的景色永遠在大自然一動一靜間，小孩遊蕩其間渾然不解，渾然一體。